本月專題:
從東海第七宿舍讀司馬賀先生談30年的緣份 鍾漢清
1971年我大一,住東海大學712房,門外是相思林。那時東海仍然很荒野,公路局台中-東海票價台幣4元,直達車5元,仍有一些學生為省一塊錢而搭普通車。我們是所謂「小班制」最後一班,入學時好像才20人(由於是實用科系,畢業典禮時,又有20餘人加入)。工學院只有三系:化學工程、工業工程、建築,我們的老師說,三系就夠了,分別著重「真、善、美」(我畢業20年後以為它是胡說八道)。所有工學院男生全住第七宿,它面向一大片相思樹林頗有鬱鬱之秋意,廣場(也許是曬衣等用,忘了)上偶而會聽到僑生用廣東話,鏗鏘地念國文教本,更多的時侯是喧嚷不斷,甚至樓上樓下的干擾聲的抗議...這些,經過25年,都成極美好的回憶。
不過,對我而言,還有許多很難忘的事。例如我們寢室合買一套音響,常常一大早就放莫札特,隔壁的不免受到驚動,不過「稍有水準」的朋友,都不會放記說謝謝。我那時更從圖書館借到一本新到的書,作者是H.A. Simon,書名叫The Shape of Automation,約十餘年後,我才知道作者中文名字為司馬賀先生(作者學中文時,因讀司馬遷文章有所共振後,有感而發取的名字),而那本書後來改名《管理決策的新科學》,是本名著。【我讀Simon《滿意人生》,提到他母校芝加哥大學有為妙人聽到有人談新進的藝術,都不忘說:「去聽聽莫札特!」】
沒想到近二十年後,我會出版司馬賀先生叢書,我會在網路上和這位心儀已久的「亞里斯多德」式人物(八十餘歲)請教。真是人生奇遇。我把他最珍貴的《管理行為(Administrative Behavior)》譯本送他,他回信希望書籍銷售成功,不致辜負我下的苦心(起碼有點苦功,例如作索引等等)。我回信說,其實書印出來,已成社會記憶了,我在譯書《出版願景》上說,該書中文版是獻給讀者的,希望我們的文化中,五十年後也能出個像司馬賀先生這種兼通文理法商全才。【近日所謂「社會資本」乎?】
這些書也是「紀念年少時的一些雄心」。我指的就是第七宿舍時的一些大志向,雖然那時司馬賀先生尚未得諾貝爾經濟學獎(1978),不過,大二高院長的「工業管理」課上,已提到他在決策論上的貢獻。
我向同班同學蔡士魁先生介紹司馬賀先生,他說「完全沒印象了。」不過,他仍本著同窗情誼,幫我校改司馬賀先生叢書:《管理行為》,《人工科學通識》,《滿意人生─我生活的種種模式》。第七宿舍的故事仍在演化著...。
以上大概是我1999年年底寫的,我添油加醋一番。現在是2001年5月底,我已經要寫追憶H.
A. Simon的專集了。人生真是不可思議的無常。我發行《管理行為》,成績不太好,這多少對於我發行《人工科學通識》,《滿意人生─我生活的種種模式》等書有一些打擊。不過我想,人生最重要的是情誼,我與Simon雖然未曾謀面,但是很親切,互動emails不算少。故事很多,應該分許多層面、幾期來談,稍為留下紀錄。
《人工科學通識》我2000年七月作完,我忘不了花了8整天才作完索引。我校改《滿意人生─我生活的種種模式》,問了Simon許多小問題,重要的有「為什麼他崇拜林肯和羅斯福等人」。可惜我因為要準備事情給暑假工讀生做,以致中斷至今,想來慚愧。【6月出重譯之,覺得大陸版本不及格,不只錯誤多,而且中文表達能力堪虞。我很高興當初Simon聽我建議,將繁體字的版權保留給我,如今知道翻譯信達雅多難,而他有幸碰到我這知音。】
這中間最可惜的一件事必須記下。我將《管理行為》寄給北京的荊其誠先生,他寫信給Simon,讚美翻譯功夫,這使得Simon對我的評價大不相同,因為荊先生是他1983年北大講學的主要翻譯人,是中國心理學界的前輩。後來我知道該次演講有結集出書,就請荊先生寄一本。《人類的認知》到手後,我覺得可以出書,Simon同意,並希望將稿費給予荊先生。我提出一條件,希望補充它,履行我的出書原則:舊版書要出新版的話,應該有20%的改善。Simon同意「暫時」由我著手試試。現在,他已去世,我很後會當初沒把我的構想和他說清楚。
H. A. Simon1957...剛入門者並不能立刻能自由處置一系列須加考慮的可能行動,而是必須當埸構想這些行動......這是費時費心的事......有經驗的決策者能處理一份決策查核清單,先密切注視事態再定奪.......
在這種情況下,經驗老道的決策者和新手的主要差別,不是像「判斷」或「直覺」這樣特殊而無形的東西。如果一個人能打開蓋子(只是舉例),看看決策經驗豐富者的頭腦中究竟有什麼,他將會發現他具有......可供自己支配的行動指令表.......和一份可供查核的清單,使在他行動之前能加以考慮;而且他頭腦中有著能喚醒這些東西的機制,在他要作出決策時,這種機制能使他有意識地注意到它們。我們要人們在遇到這些情況時作好行動準備,主要在於訓練他們能充分而深入地掌握這些清單,以便他們在決策時能很快喚醒它們。
我在2000年8月如此寫:新版序言:《知識應用與處理》
2000年7月接到荊其誠教授贈的司馬賀先生教授《人類的認知》(北京:科學出版社,1986,約11000本,取這書名很清楚地說我們在諸如J. Vauchir著《動物的智能》北京:北京大學出版社,2000方面也有豐富而重要的研究。)。成書經過大體如兩位譯者所言:「我們擔任口譯,後來我們將之整理成書,書稿最後由司馬賀先生教授親自審定。」荊其誠教授等說得好:「這本書雖然是講認知心理學的,但它所涉及的知識面極廣,包括科學哲學、一般自然科學、計算機科學等。」
這本書雖然是1983年春在北京大學講座集,今天看它仍然很不錯。由於是演講,遠比一般有意「立言」的作品清楚、易讀;更難能可貴的是,本書有極多的例子和圖示,對讀者的理解幫助甚大。
幾年前我決定出版『司馬賀先生叢書』,而這本書是「意外的禮物」。使我能繼《Simon管理行為》、《人工科學通識》、《滿意人生:我生活的種種模式》之後,將它列入叢書第四本。為了區分,我為本書取新名:《(人類的)知識應用與處理》。
我立下的出版質、量管理原則是:所出版的,必須是代表作,而且是要適時的;重新譯編等工作,至少要改善二成水準。這本書的出版,獲得司馬賀先生教授親自首肯;我也有心根據『司馬賀先生叢書』前三本及其他相關作品,稍微向讀者報告這15年來司馬賀先生的一些更新(科學上10至15年作一番清倉盤點的功夫是有必要的。)所以我就原文稍加注(以【】表示);某些名詞改成台灣通用的;長段、長句等再細分,以求易讀易懂;極少之段稍微調整;作些斜體標我自以為是要點處;增加相關文獻。總成「1983年來的發展」一章,作為評論發揮。作索引。
草垛尋針、有限理性與行為
英國的一個成語“草垛【乾草堆】尋針”,是用來形容一件事的困難程度的。假定有一個大草垛,裡邊有許多針,為了縫衣服上的紐扣,要從草垛裡找出一枚最細最尖的針,那是要花費相當時間的;如果草垛大一倍,尋找的時間也要增加一倍。但是,如果不要求找出最細最尖的針,而只要求找到一枚能把扣子縫上的針就可以了,這時所採取的方法,就是【但求】滿意的方法。
在這種情況下,搜索時間不以草垛的大小為轉移,只取決於草垛中針的分布密度。人們在實際生活中解決問題,就像從草垛裡尋針一樣,不能只認定某一種最優的方法。用滿意的方法解決問題要容易得多,它不依賴於問題的空間,不需要進行全部搜索,而只要能達到解決的程度就可以了。【在許多但求滿意的情況下,搜索到一個符合特定一組可接受標準的方案之預期時間,實依賴我們所定的諸項標準有多高,而與要搜索的總母體之大小無關。這好比在草堆中要找出可用在縫紉機上的針,其決定因素是尖針的分布密度,而與草堆的大小無關。】
James March代表Simon作了許多解釋、闡釋之工作,我們可以用張五常先生到諾貝爾經濟學獎委,為高思交易成本獲獎作說明來了解他與Simon的瑜亮關係。就某些方面,他的才能不亞於Simon。他以後更出神入化地、幽默地如此闡述Simon的成就:
「假如有一農夫面對一堆乾草,要決定它有何用途的時候。如果依照古典經濟學派決策模式,他會先想了解它總共包括那些東西、它們的內容和其所有的組合的可能用途,以及所有可能後果的概率分布。Simon觀察的結果卻不以為實際如此,農夫們常會先把問題範圍縮小。他注意到,襯衫缺一紐扣,於是想從該草堆中找出最尖針來縫紉。不過,這可是級為困難的事。他妥協說,只要能找到針可用話就行啦。【但求滿意】可是再思量,又想起來家中有的規矩是:要縫襯衫要掛在洗衣間而不是帶出去找針。Simon的偉大貢獻就是指出:在經濟型組織中的決策方式,比較像是把襯衫要掛在洗衣間,而不是帶出去找最尖的針。」(轉引、修正自《新世紀管理大師》(The Capitalist Philosophers:The Geniuses of
Modern Business-There Lives, Times, and Ideas)》齊若蘭譯,台北:時報,2000,第278-79頁。)
稻草堆最銳利的針
我在聽到Simon過世時的一個月內,寫下一些紀念文章,在自己網站、DEN和LO等發表或私藏當紀錄;現在沒力氣整理,不過我舉些供參考。引下面的W. M. Pread (1802-39)詩說明我雖然未曾與Simon親自會面,不過我知道這是人間極品。
In science and logic he chatters,
As fine and as fast as he can;
Though I am no judge of such matters,
I am sure he's a talented man.
我的看法當然也有許多知音,例如我去年的紀錄:「6月28日(2000),我很佩服他通勤到學校都是徒步,五十年如一日。開始練習徒步上下班。下班前不忘進「誠品台大店逛」,幸遇 Andrea Gabor(曾任US News and World Report等報記者,現在還在某傳播學院)新書 The Capitalist Philosophers,此記者1990出《戴明傳-發現品質的人(The Man Who Discovered Quality-How W.
Edwards Deming Brought the Quality Revolution to America-The Stories of Ford, Xerox, and GM)》,有功夫;前數年出《愛因斯坦的女人們》,有中文本。這本書《資本主義哲學家們》寫的是一些管理學家(似乎想學暢銷書 The Worldly Philosophers by
Robert L. Heibroner,記些經濟學家),戴明和司馬賀先生都名列其中。味道與我較相投。」
關於H. A. Simon章,標題為〝The Needle and the Haystack〞,形容司馬賀先生是位天才,尤其50年代卡內基-梅隆理工學院(後來改制為卡內基-梅隆大學CMU,)工業管理研究學院(GSIA)群英會,智識份子和社會科學家的理想國,其中司馬賀先生猶如稻草堆中藏的一隻最銳利的。他的朋友其得大獎寫道:「吾以但求滿意(satisficing)搜索稻草堆,竟遇稻草堆最銳利的針…」奇人也,-資訊時代中的文藝復興式人。
其中John A. Dimling也如此說Simon:The Needle and the Haystack( Sharpest needle among the
haystack.):
「我在諸乾草堆間走動,但求夠尖的針即可。這時候我頓悟:即使差強人意的策略,有時也可能找到最尖的那根針...多少因為受教於你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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